大鑑禪師法寶壇經述旨

自序品第一

 

時大師至寶林,韶州韋刺史聽與官僚,入山請師出,於城中大梵寺講堂,為眾開緣說法。(一)師升座次,刺史官僚三十餘人,儒宗學士三十餘人,僧尼道俗一千餘人,同時作禮,願聞法要。(二)大師告眾曰:善知識,菩提自性,本來清淨,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(三)善知識,且聽惠能行由,得法事意,惠能嚴父,本貫范陽,左降流於嶺南,作新州百姓,出身不幸,父又早亡,老母孤遺,住居南路,艱辛貧乏,於市賣柴。時有一客買柴,使令送至客店,客收去,惠能得錢,卻出門外,見一客誦經。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,(四)遂問客誦何經,客曰:金剛經。復問從何所來,持此經典,客云: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,其寺是五祖忍大師,在彼主化,門人一千有餘,我到彼中禮拜,聽受此經,大師常勸僧俗,但持金剛經,即自見性,直了成佛。惠能聞說,宿昔有緣,乃蒙一客,取銀十兩與惠能,(五)令充老母衣糧,教便往黃梅,參禮五祖。惠能安置母畢,即便辭違。不經三十餘日,便至黃梅,禮拜五祖,祖問曰:汝何方人,欲求何物?惠能對曰: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,遠來禮師,惟求作佛,不求餘物,(六)祖言汝是嶺南人,又是獦獠,若為堪作佛。惠能曰:人雖有南北,佛性本無南北,獦獠身與和尚不同,佛性有何差別。五祖更欲與語,且見徒眾總在左右,乃令隨眾作務,惠能曰:惠能啟和尚,弟子自心,常生智慧,(七)不離自性,即是福田,未審和尚教作何務。祖云:這獦獠根性大利,汝更勿言,著槽廠去。(八)惠能退至後院,有一行者,差惠能破柴踏碓。經八月餘,祖一日忽見惠能曰,吾思汝之見可用,恐有惡人害汝,遂不與汝言,汝知之否?惠能曰:弟子亦知師意,不敢行至堂前,令人不覺。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,吾向汝說,世人生死事大,汝等終日只求福田,不求出離生死苦海,

(九)自性若迷,福田何救,汝等各去自看智慧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,來呈吾看,若悟大意付汝衣法,為第六代祖,(十)火急速去,不得遲滯,思量即不中用,(十一)見性之人,言下須見,(十二)若如此者,輪刀上陣,亦得見之。眾得處分,退而遞相謂曰:我等眾人,不須澄心用意作偈,(十三)將呈和尚,有何所益。神秀上座,現為教授師,必是他得。我輩謾作偈頌,枉用心力。諸人聞語,總皆息心。咸言我等以後,依止秀師,何煩作偈。神秀思惟,諸人不呈偈者,為我與他為教授師,我須作偈,將呈和尚,若不呈偈,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,我呈偈意,求法即善,覓祖即惡,卻同凡心,奪其聖位奚別。若不呈偈,終不得法,大難大難。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,擬請供奉盧珍,畫楞伽經變相,及五祖血脈圖,流傳供養。神秀作偈成已,數度欲呈,行至堂前,心中恍惚,遍身汗流,擬呈不得,前後經四日,一十三度,呈偈不得,秀乃思惟,不如向廊下書著,從他和尚看見。忽若道好,即出禮拜,云是秀作。若道不堪,枉向山中數年,受人禮拜,更修何道。是夜三更,不使人知,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,呈心所見。偈曰:

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。
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
(十四)

秀書偈了,便卻歸房,人總不知。秀復思惟,五祖明日見偈歡喜,即我與法有緣,若言不堪,自是我迷,宿業障重,不合得法,聖意難測。房中思想,坐臥不安,直至五更。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,不見自性,天明祖喚盧供奉來,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,忽見其偈,報言供奉,卻不用畫,勞爾遠來。經云: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但留此偈,與人誦持,依此偈修,免墮惡道,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令門人炷香禮敬,盡誦此偈,即得見性。(十五)門人誦偈皆嘆善哉。祖三更喚秀入堂,問曰:偈是汝作否?秀言實是秀作,不敢妄求祖位,望和尚慈悲,看弟子有少智慧否。祖曰:汝作此偈,未見本性,只到門外,未入門內,如此見解,覓無上菩提,(十六)了不可得。無上菩提,須得言下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不生不滅,於一切時中,念念自見萬法無滯,(十七)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,如如之心,即是真實,若如是見,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。汝且去,一兩日思惟,更作一偈,(十八)將來吾看,汝偈若入得門,付汝衣法。神秀作禮而出。又經數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神思不安,猶加夢中,行坐不樂。復兩日,有一童子於碓坊過,唱誦其偈,惠能一聞,便知此偈未見本性,雖未蒙教授,早識大意,遂問童子曰:誦者何偈?童子曰:爾這獦獠不知,大師言,世人生死事大,欲得傳付衣法,令門人作偈來看,若悟大意,即付衣法,為第六祖。神秀上座,於南廊壁上,書無相偈,大師令人皆誦,依此偈修,免墮惡道,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惠能曰:上人,我此踏碓八個餘月,未曾行到堂前,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。童子引至偈前禮拜,惠能曰,惠能不識字,請上人為讀。時有江州別駕,姓張名日用,便高聲讀,惠能聞已,遂言亦有一偈,望別駕為書。別駕言:汝亦作偈,其事希有。惠能向別駕言,欲學無上菩提,不可輕於初學,下下人,有上上智,上上人,有沒意智,(十九)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。別駕言:汝但誦偈,吾為汝書。汝若得法,先須度吾,勿忘此言。惠能偈曰:

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。
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
(二十)

書此偈已,徒眾總驚,無不嗟訝,各相謂言:奇哉,不得以貌取人,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。祖見眾人驚怪,恐人損害,遂將鞋擦了偈曰:亦未見性。眾以為然。次日祖潛至碓坊,見能腰石舂米,語曰:求道之人,當如是乎。(二十一)乃問曰:米熟也未?惠能曰:米熟久矣,猶欠篩在。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。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。祖以袈裟遮圍,不令人見。為說金剛經,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,惠能言下大悟,(二十二)一切萬法不離自性,(二十三)遂啟祖言:何期自性本自清淨,(二十四)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(二十五)祖知悟本性,謂惠能曰: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,若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即名丈夫,天人師,佛。三更受法,人盡不知。便傳頓教及衣缽云:汝為第六代祖,(二十六)善自護念,廣度有情,流布將來,無令斷絕。聽吾偈曰:

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。
無情亦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
(二十七)

祖復曰: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,人未之信,故傳此衣,以為信體。代代相承,法則以心傳心,皆令自悟自證。自古佛佛惟傳本體,師師密付本心,衣為爭端,止汝勿傳。若傳此衣,命如懸絲。汝須速去,恐人害汝。惠能啟曰:向甚處去?祖云:逢懷則止,遇會則藏。三更領得衣缽,五祖送至九江驛。祖惠上船,惠能隨即把艣,祖云:合是吾渡汝。惠能云:迷時師度,悟了自度,度名雖一,用處不同,惠能生在邊方,語音不正,蒙師付法,今已得悟,只合自性自度。(二十八)祖云:如是如是,以後佛法,由汝大行矣。汝今好去,努力向南,不宜速說,佛法難起。惠能辭違祖已,發足南行。兩月中間,至大庾嶺。五祖歸,數日不上堂,眾疑詣問曰:和尚少病少惱否?曰:病即無,衣法已南矣。問:誰人傳授?曰:能者得之。眾乃知焉,逐後數百人來,欲奪衣缽。一僧俗姓陳名惠明,先是四品將軍,性行粗糙,極意參尋,為眾人先,趁及惠能,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,曰:此衣表信,可力爭耶?能隱草莽中,惠明至,提掇不動,(二十九)乃喚云:行者行者,我為法來,不為衣來。惠能遂出,坐磐石上。惠明作禮云:望行者為我說法,惠能云:汝既為法而來,可屏息諸緣,勿生一念,吾為汝說明。良久,惠能曰: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,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。惠明言下大悟。復問云:上來密語密意外,還更有密意否?惠能云:與汝說者,即非密也,汝若返照,密在汝邊。(三十)明曰:惠明雖在黃梅,實未省自己面目,今蒙指示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今行者即惠明師也。惠能曰:汝若如是,吾與汝同師黃梅,善自護持。(三十一)明又問:惠明今後向甚處去?惠能曰:逢袁則止,遇蒙則居。明禮辭,回至嶺下,謂趁眾曰:向陟崔嵬,竟無蹤跡,當別道尋之。趁眾咸以為然。惠明後改道明。惠能後至曹溪,又被惡人尋逐,乃於四會,避難獵人隊中,凡經一十五載,(三十二)時與獵人隨宜說法。獵人常令守網,每見生命盡放之。每至飯時,以菜寄煮肉鍋。或問,則對曰:但吃肉邊菜。(三十三)一日思惟,時當弘法,不可終遁。(三十四)遂出至廣州法性寺,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。因二僧論風幡義,一曰風動,一曰幡動,議論不已。惠能進曰:不是風動,不是幡動,仁者心動。(三十五)一眾駭然,印宗延至上席,徵詰奧義,見惠能言簡理當,不由文字。宗云:行者定非常人,久聞黃梅衣法南來,莫是行者否?惠能曰:不敢。宗於是作禮,告請傳來衣缽,出示大眾。宗復問曰:黃梅付囑,如何指授?惠能曰:指授即無,惟論見性,不論禪定解說。(三十六)宗曰:何不論禪定解脫?惠曰:為是二法,不是佛法,佛法是不二之法。宗又問: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?惠能曰:法師講涅槃經,明佛性,是佛法不二之法。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:犯四重禁,作五逆罪,及一闡提等,(三十七)當斷善根佛性否?佛言:善根有二。一者常,二者無常。佛性非常非無常,是故不斷,名為不二。一者善,二者不善,佛性非善非不善,是名不二。蘊之與界,凡夫見二。智者了達,其性無二。無二之性,即是佛性。印宗聞說,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,猶如瓦礫,仁者論義,猶如真金。於是為惠能剃髮,願事為師。惠能遂於菩提樹下,開東山法門。惠能於東山得法,(三十八)辛苦受盡,命似懸絲。今日得與使君官僚,僧尼道俗,同此一會,莫非累劫之緣,亦是過去生中,供養諸佛,同種善根,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。教是先聖所傳,不是惠能自智。願聞先聖教者,各令淨心,聞了各自除疑,如先代聖人無別。一眾聞法,歡喜作禮而退。

(一)自古佛佛相傳,以心印心,同其旨者,即名為佛,衣缽用以表信,全沒交涉也。初祖摩訶迦葉,傳佛心印,直至一花五葉,乃至於今,燈燈相傳,不異一火,火豈有別,是以六祖所說,不異佛說,名之曰經,無多讓也。惜當時門人記錄,義有未盡,六祖開示,應機而施,前後深淺不一,未見性人,如讀公案,欲於文字中求悟,轉又遙遠。此經第三次開講,但述宗旨,讀者還當自悟,果能悟見本來,自得心印,何事多求。倘未明心要,學法何益,求於文字者,反誤根本矣。

(二)讀此經之前,第一當明佛之宗旨,即法要也。最上乘人,言下見性,即是成佛。上根人必依於法,如參禪或修密,因而見性成佛。中根人執取於法,不敢直了承當,但植善根於今生,冀得成就於來世,然總以不離心地法,終有出頭之日。下此者,不知佛為何義,成佛為何事,更無論矣。自古佛祖滅度眾生,皆隨機而應。宗下立場,只直捷痛快。點明心要,見即當下見,悟即言下悟,此入如來地頓悟法門之旨也。六祖開口即云,菩提自性,本來清淨,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,此四句包括三藏十二部,盡四十九年說法之旨,會者何待拈花,不笑亦已印心。壇經十品,果為誰說耶。

(三)菩提自性,本來清淨,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此四句,乃全經綱領。三世一切佛一切祖,無不同此一孔出氣。但者,言捨此更無別法也。上兩句言體,第三句言用,直了二字,則證入體用一如。成佛者,證得菩提也。眾生自性本來清淨,只緣情見所覆,失去本來,但用此般若妙心,自可回復本來,然用此心者,總未離法。直了者,並但用此心之法而亦了之也。至了無可了時,諸法空淨,乃證菩提。佛說法四十九年,開無量法門,只說此十六字耳。又菩提即是自性,自性即是菩提,非屬二事。清淨是自性本相,清淨云者,非對待之名詞,乃本來面目也。菩提不因清淨而增,煩惱而滅,是名清淨,故曰不污染。但有未明本來,不知所以然者,於是乎要修,要證,此是方便法。故曰修證則不無也,但如何而得修證,曰還藉此菩提自性中所發之影像相耳。此名為心,以性中流露之幻心,造諸幻業,今善用此幻心以反見本來,悟見自性,直下承當,明了無餘,即是直了。正直了時,並此直了之心,亦了不可得,此時寂然湛然,非佛而何,且清淨自性中,一塵不染,更有什麼善惡是非成敗佛不佛之二見耶。既影響都無,則但用此心而亦直了之矣。所謂彈指圓成八萬門,其捷如電,其明如鏡,其間更無次第相對等法,始知三大阿僧祇劫諸說,乃因緣之不同而方便說也。

(四)夫以指指月,月固與我相對而易見者也,若身在月內,我本是月,從何指示,此非慧眼人不能自悟耳。地前菩薩都是盲目中求道,以但知前面有路而不辨東西也。六祖是再來人,夙世根已成熟,一聞經語,心即開悟。試問所悟者為何事耶?若悟者為經,何以開悟後復又問客,更問從何所來,可知非經而悟自心矣。心與經印,即屬自印。印入菩提清淨本體,常住勿失,如昏晦中舟行大海,得此指南針,不離方寸,終無迷退者是也。

(五)六祖少孤而艱難困苦,論出世法是極大福德者。今人欲求生活解決而再學佛,乃必無之事,其迷夢可以止矣。雖然,求道資糧亦不可缺,使無十兩以養母,即難就道,是以布施結緣,預植德本,財法兼施,為真功德也。

(六)士何事曰尚志,世事尚當立志,況作佛乎。六祖不求餘物,但求作佛,因地既正,果地自圓,出口便是不凡,惟不免有傲氣,故五祖特意抑之,更反察其意境,不圖六祖之毅然不動也。此時之六祖,所悟未徹,乃境空而心未空,尚住於法也。所云佛性無南北一句,為天下學道者,開此平等法門,頓超一阿僧祇劫。仁人之言,其利普哉。

(七)心本無生,豈智慧而可生耶。若改為具字,其義較圓。

(八)五祖云:汝更勿言,嗚呼,此何事而可言表耶。著槽廠去,此非用功之地乎。踏碓舂米,米還是米,以有穀在,不得不舂。悟則不待舂而巳熟也,何待八月。求道之人,處處見道,當如是乎。又學人通病,惟在多言,言為動心之果,肯於未動心前一參,便見本來矣。要知無一處不是用功法,非可教授者也。

(九)五祖云,汝等終日只求福田,福田何救。昔讀此文,不覺通體汗下。求福田與了生死,二事相對,正在生死關頭,一進一出,失足成千古恨矣。諸仁求最上乘法,豈可一誤再誤,又可見當時傳衣缽之難,早巳無一人入得五祖眼也。五祖云:我思汝之見可用,諸仁試看,是什麼見。此見是不是生死,今特又立見令作一偈者,蓋巳預知必有爭端,欲其自己一考問而止之耳。只求福田一語,不幾明說後來衣缽之爭矣,可痛心也。

(十)各作一偈來呈我看,若悟大意,付汝衣法,為第六代祖。此五祖試探各人力量,特以衣法祖位引之,教人上當不小。正逆度法也,亦大慈悲處。由此眾人紛紜莫決,有不敢希祖位者,有心生勝劣恐怖諸見者,總是情見所覆,並偈亦無法作矣,雖五祖一再指引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,亦都茫然矣。

(十一)思量即不中用,見性之人言下須見,輪刀上陣,亦得見之。即六祖直了成佛之意,大凡巳見性人,如人之不自忘其姓名也,雖於顛倒煩亂之時,終不忘失,然人何嘗時時執持自己之名姓乎,如影隨形,未嘗須臾離也。若未見者,雖火速急去,亦不見也,諸仁還見麼。

(十二)見性者,識自本性也,識自己本性之相貌也。此相貌為不生滅,不污染,不動搖,唯能示生滅污染來去諸幻相耳。然終不隨幻相而轉,畢竟清淨,所謂自心常具智慧,不離自性者是也。但智慧因人事而顯,一切處既不離智慧,隨眾作務,何莫非道,故輪刀上陣時,亦依然不動,是真見性者。

(十三)眾人不知當仁不讓之義,依賴神秀上座,真是沒出息。以為祖位無分,且有人情作用,不欲與神秀相競,不求再進,是心目中只重一衣缽耳,生死大事,忘之久矣,哀哉。謂神秀恍惚不安,記者不免過火,但非六祖之慢神秀也,因未明心要之前,充滿人情得失諸見,多所顧忌,自有此等景象,然不足為賢者累也,彼所誤者,有祖位一層引嫌關係,反致手足無措,當悟佛法無人情,惟知生死事大,竭力荷擔無上菩提耳。偈從自性中流出,壞在澄心用意,所以窒礙不通矣。

(十四)身是菩提樹四句,的是未見性人語,的是死用功人語,諸仁當知其病已偏重在塵埃上,以為破盡無明自然成佛,不知棄本就未,顛倒錯亂,越拂拭幻塵越多,越無辦法,何也,彼認無明為鏡面實有塵垢,不知為鏡中幻影也。即便不認有塵垢,尚執有一幻鏡也,既不識本性,亦未見幻心也,充其量,免墮惡道而巳,終不能了生死也,故在門外。

(十五)北人重實修,故執定有修有得有證,不知菩提自性本自圓成,可內證,不可硬求。神秀執著死修功用,偏於有相,若去惡就善,自是有益,惡道雖可免,生死仍難了也。不是正法眼藏,去見性尚遙,且彼直認塵埃為實有,無明與菩提,竟是二物,人我相對,何名見性。五祖云: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不僅對盧供奉說,是對神秀說,因此偈無處不是立相,而門人根器,不堪大受,只可如此,令其禮敬,謂得見性者,非謂誦此四句即可見性也,惟可由此引之使近耳。至五祖親告神秀語,則不許其見性矣。

(十六)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,此覓字可刪去。菩提本有,非從外得,果何物而可覓耶。

(十七)一切時中念念自見,此是見性後語,亦痛切用功人語。以念念勿失而不著意,活潑潑地,如不忘自己之名姓,自無所滯,所謂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,乃平時保任之法。若未見性,硬生生要表示,必至法縛更堅,累劫不成,況復若不敢妄求祖位之意存也。今念念自見萬法無滯,諸仁於念念中還見麼。無滯者,言即一切法而不污染也。云何污染,執取不捨也。云何不捨,立我見堅固,無法以解脫也。倘知本來空,則取捨無礙,萬境如如,萬法亦如如,如如則不動不移,是言無滯,如是妙用,即不離一切處,故曰念念自見,以念念不離萬法而能念念無住,即念念無滯,斯是真實無住之相。若稍存一毫見地,即滯於法,真面遂隱,本性不能自見矣。

(十八)更作一偈者,乃五祖明以教之矣,意謂更轉一句,將有轉空,便距見性不遠,是以般若妙用,在於無住,無住則超然靈活,變更思想,故令思維也。實則見性一事,豈思維可得,五祖誠不得已也。

(十九)輕於初學者,心不平等也。世上苦惱顛倒,不出比量高下等見,無上菩提清淨性中,安得有此劣見。故輕人即有我,有我即無量罪,張別駕謂先須度吾,正中此病。豈知各人個個有個獨立至尊無上之佛性,不假絲毫外力,仰山所謂佛亦不立,斯真是大丈夫氣概,大丈夫胸襟。一切眾生,皆如是平等平等。今祖云: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。此真語者,實語者,蓋自賤莫如輕人,障自己入道之門,非最賤者乎。且世人不問貴賤賢愚,必有一長不可及。即如終日懶睡者,我亦不如之也,豈可輕之。故法法平等,即無滯礙。善分別者,非不分別貴賤也,以分別而無著也。處處不離自性本體,便合於道矣。

(二十)六祖四句偈,亦未見性,以見而未徹也。菩提不可方物,而無物不可方。權作明鏡,假名為樹,抑又何妨。其病在本無一物,偏於空矣,後人學之,不覺誤入斷見,不知當就究竟說。根本不能污染,何懼塵埃之可惹。惟對治神秀之執有,使無前偈反成語病。或當時記者未明祖意,文不合旨,亦未可知。至於菩提作樹,以喻性也,明鏡作臺,以喻心也,心固不有,性則非無,原是非空非有,何得偏言本無一物耶。下句何處惹塵矣。更顯著實,尤乖性體,故未見性,蓋偏空也,言本來無一物,落於斷滅見矣,塵埃原非實體,而今宛在,奈幻有何。前偈執有,後偈偏空,菩提不著二邊,不立中道,於無實無虛中,既不取涅槃,亦不立生死,塵埃不塵矣,都無所計,若徹悟本來,即知塵埃亦不離自性菩提,惹與不惹,只在覺與不覺耳。此偈以對治神秀之偏有,故如此云云,揆六祖意,未必如是。後云第一莫著空,可知其本來矣,故不足為六祖累也。我人就文論義,應知所擇。余前曾作一偈曰:菩提假名樹,明鏡權作臺,本來不污染,說惹亦塵埃。行者當知塵埃用表無明,無明非有實體,世人每執為有,必欲去之務盡,因此用功愈深,離題愈遠。前釋圓覺經時,以無明喻珠中之影,不喻珠上之垢,以影垢非擦可淨。塵垢屬於有相,與珠相對,為是二物。今知無明與菩提不二,體同用異而已。

(二十一)求道之人,當如是乎。言功夫只在不忘本來,非澄空守寂,即為究竟也。腰石舂米時,非修而何。彼執理廢事者,乃成偏空之漸。

(二十二)以何因緣而得開悟,非有定法,何待金剛經哉。初祖西來,傳楞伽心要,乃彼時之因緣也。五百年後,翻為名相之書,如初祖所說,仁者須知,凡讀經文而不歸本性者,皆名相也。自唐而後,以至於今,金剛經盛行,此其因也。其實此經極難解釋,不如圓覺經之易於引入也。五祖所說,斷非依文解義者,必就彼四句偈之病而更正之,說到應無所住二句,始悟體用一如,不以偏空為究竟,遂大悟矣。可見菩提本無樹四句,乃悟後語,非徹悟後語也。

(二十三)一切萬法,不離自性。可知自性中,具足一切法。是名法性身,由自性中,起諸幻心,心不可得,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,亦盡不可得,所謂一幻一切幻也。但萬法不出乎真如之本體,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,亦不妨權作為真,所謂一真一切真也。再說幻說真者,均屬於法,諸法空寂,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都屬幻法相對,畢竟同此空寂,所謂平等不二者是也。以本來平等不二,故曰清淨,圓斯義者,即見菩提本相矣。如是觀於世上一切善善惡惡,無一非真如體性矣。無一非菩提矣。更何喜怒哀樂之可立,而又何必不分喜怒哀樂也哉。

(二十四)何期二字,神妙不可言,昔世尊睹明星而嘆曰,奇哉奇哉,即是此意,啟祖五句,即是親證實相者,以本不生滅,故曰具足,以本自清淨,故無動搖,雖生萬法,生即不生,畢竟不污染,故曰清淨本體,其義既圓,其見斯徹。此段最關緊要,為後世天下人證明眼目,毋再猶豫,神通妙用,莫大於斯矣。

(二十五)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,忽言下大悟,諸仁試看,六祖未大悟前,病在何處,還認得麼。余前云六祖初見五祖時,但識機而未全於用,故不圓淨。蓋無住是體,生心是用,心本不生,生者幻有,本來是無住,不關心之生不生也,既明無住之體,又何礙於一切妙用,是以不生滅中,不動搖中,能生萬法,體用一如,斯名具足。雖生萬法,於本體畢竟絲毫無礙,故曰無動搖,而菩提清淨之本相斯顯,此段妙在本來二字,六祖至此真徹透本來矣。至於神秀四句偈,五祖尚令門人炷香禮敬,何也,重法故也。要知做到如此,已不容易,況真見性乎,此事本驚天動地,任何世間大事業,不能比擬其萬一也。

(二十六)五祖云:若識自本性,即名丈夫,天人師,佛。為後世天下學道人決定者。今眾人自己無襠,或不敢承當,或未證為證,或疑人疑法,都屬顛倒自誤,哀哉。

(二十七)衣缽至此,即已無用,以心傳心,佛佛如是,捨此即無所謂佛法。第有情者來,為結勝緣與之下種可耳。然非石田也,不同木石無情,故因地果還生。但不可執著於有情之彼,與能下種之我,以性空而本體無生也。四無字,即叮嚀其勿執著而已。

(二十八)悟了自度,可見悟了後,不是完全無事,正要著力自度,還有一個如喪考妣在,十五載在獵人隊中,無非用此功耳。

(二十九)惠明見衣缽於石上,何以提掇不動,豈祖有神通耶,莫作如此會,入於邪見。彼爭衣缽者,不僅在衣缽也,亦為法也。以衣法既南,則此後北方道場,失此信守,殊難維持,出於不得不爭,然亦明知非可力爭者,今忽見衣缽於石上,即如見祖矣,頓覺慚愧不安,無復有相爭之念也,況惠明因緣正在此時得大悟,為法而來,不為衣來,實出至誠,故作禮而求開示,即此便是神通矣,蓋威德所感,由佛以至六祖,代代相承,攝受之力,不可思議。此段乃惠明得道之因緣,不關衣缽,無足奇者。

(三十)屏息諸緣,勿生一念,正是惠明寂光真境現量顯發之時,聖凡關頭在此,即人畜關頭亦在此,利根人於此中便得個消息去,真妙極不可思議,惟此時往往落於空寂,若不識透本來,便易轉入斷滅。祖又引之曰,不思善,不思惡,正這個時候,又那個是你的本來面目。那個者,言語道斷而又了了覺知那個者也,那個東西,諸仁還見麼。良久者,正寂靜而得反觀之機也,聰明人迎刃而解,以從前本有根基,本有所悟,至此乃恍然大悟矣。更問即此已是,還更有否。祖云即此便是,更無再密者,汝若返照,密還在汝,即言離此更無別法也。明遂啟曰:雖在黃梅,見而未省,或省而不決,今則冷暖自知。雖知之,亦無可言說,是名正知真知,即此一法,試一參之,人人本可藉此悟入,其如不痛切何,其如因緣何,其如沒出息何。

(三十一)汝若如是,吾與汝同師黃梅。諸仁試一掩卷思之,惠明與六祖二人,所悟如何。所見如何,還有異否;再一推之,仁者與祖,所悟如何,所見如何,還有異否;再進而推之,與佛相印,還有異否,故未悟前,善自尋參,既見後,竭力承當而護持之,毋再因循客氣以自誤也。

(三十二)凡宏大法,非經魔難不得昌明,因魔與佛,其力均等,魔即菩提,本如來藏性中所變幻,與之相逆,其勢必張,以利在於惑也動也。然不動不變之佛性,亦賴之而證得,故大覺則不動不搖,以利在於明也定也。諺云:見怪不怪,其怪自滅。若見境而惑,先自生魔,外而疑謗,內而擾亂,以及有相之病苦厄難水火等災,亦由人造。所云不宜述說者,恐因緣未至,逆之而反張其勢也。故魔難不足患,患在先自患耳。又小人常戚戚,戚戚則魔難起矣,天下事無不有一定因緣,多所惱慮,誠無謂也。

(三十三)肉邊菜,菜邊肉,何以異乎。總之著相不得,自己執取此見者,心已葷矣,何素之可言。此妙在但吃二字,能如六祖之但吃,非不知有肉菜,惟能不計是非肉菜,則亦可矣。世上之毀譽,豈救得我生死哉。雖然,世有因此方便而殺生者矣,我曾有殺的問題一文,用以戒殺,至於食則以蔥蒜為葷,魚肉為腥,菜蔬為蔬,方便隨緣為素。能如六祖之不著於相,乃名真素,此當嚴於克己,莫責於人,毋再紛諍,忘卻自己生死大事也。

(三十四)一日思惟,時當弘法,此時節因緣也。不識時者,徒勞無益也。

(三十五)不是風動,不是幡動,若非心動,又安知其不是乎。果知動而不動者,則一切清淨,亦不至論義風生矣。

(三十六)指授即無,惟論見性。余云指授即虛,見性則實,以不由指授,終無由上道,上道者,未見性前之方便法也,及正見時,全在自悟,非關指授,故曰指授即無。惟論二字,亦即指授之意也,此中十之三賴師,十之七賴己,見性者,自見之也。禪定解脫,為鈍根人說,為落法故,不見佛故。佛法是無法之法,無法無不法,法既空寂,佛亦不有,本無所縛,用解作麼,既無解縛,論禪定作麼。佛性本是清淨,常無常,善不善,種種二見,都不可得。假立為法,非關佛性,佛性中一切不立,有何瓦礫真金之分。此非六祖所可說明,惟行者自證之耳,故曰惟論見性。

(三十七)四波羅夷罪,名四重禁。依密教有四種罪,一捨正法,可見離心地法即是罪,二捨菩提心,三間慳吝勝法,四惱害眾生。又五逆中以擾亂道場,破和合法事為罪最大,行者於如上頓教,有所疑者,即如自縛入獄,不可不戒。

(三十八)六祖受法於黃梅,為第六代祖。乃至為惠明說法印可,惠明奉事為師,復為印宗說法止,尚屬居士身也。以居士身,可以受祖位,則佛法在心不在相,從可知矣。從上二十八祖中,大都以居士身受法。世之未明心要者,難與言至道也。此分六祖自述得法因緣,以夙世善根成熟,得此最大因緣,成此無上福德。然而十八年顛沛流離,藉以養道。我何人斯,豈可不吃辛苦,受魔難,遭謗罵,乃冀妄得便宜,不費氣力而成就乎。若有此劣念,即是自造地獄也。修道人原不必惡衣惡食,但我享之有愧,受之不安。受人恭敬供養而不以正法報之,此債何時能了,何況又累欠不已乎。六祖表此得法因緣,正為天下後世求道人立宗旨,開法眼,正法不墮,全賴於此。至於神秀大師,為維持門庭起見,勉受同人之推戴,然終不敢自稱六祖,知佛法無人情,切莫以世見論斷也。又識字者,識字之義也,苟明其義,即等於識字矣。毋受六祖之騙也。六祖云:不是惠能自智。然何以他人不能,而祖獨能也,可知靠先聖是無用耳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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